中国生殖医学用31年，从跟跑到超越!院士乔杰讲述“零的突破”
开栏的话
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经过70年的励精图治，我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医疗卫生状况和国民健康水平取得了长足进步，人均寿命不断增长，健康中国上升为国家战略……
为帮助读者系统了解我国在医学健康方面取得的成就和未来发展目标，《生命时报》推出“新中国成立70周年院士访谈”栏目，以飨读者。
1978年7月25日，世界首例试管婴儿在英国诞生，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应用及推广自此拉开序幕。1988年3月10日，中国大陆首例试管婴儿在北京大学第三医院诞生，实现了我国在该领域“零的突破”。
虽然起步比西方发达国家晚了10年，但31年来，我国生殖医学在飞速发展、追赶和超越，逐渐步入了世界先进和领先行列，成绩瞩目。
本期《生命时报》（微信内搜索“LT0385”即可关注）记者专访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大学第三医院院长乔杰，请她谈谈我国生殖医学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受访专家
乔杰，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大学第三医院院长
本报记者丨李迪
本文编辑丨张冕
过去：没经验可循，生殖医学在摸索中迈步
2019年4月15日，31岁的“我国大陆首例试管婴儿”郑萌珠产下一名身长52厘米、体重3850克的男婴。“试管婴儿二代宝宝”的出生引人注目，证明了我国辅助生殖技术的安全性。乔杰第一时间去产房看望了宝宝，30多年前的一幕幕画面不禁涌入了脑海。
1987年，乔杰从北京医科大学（现北京大学医学部）毕业后，到北医三院妇产科读研究生，并作为住院医师协助中国大陆首例试管婴儿缔造者——张丽珠教授管理病人。
之所以选择到三院读研，是因为她敏锐地注意到一条新闻：1985年10月，北医三院张丽珠教授与北医基础医学院刘斌教授合作研究的胚胎体外受精方法获得成功。这是国家“七五”攻关项目之一，乔杰从中发现了兴趣和机遇。
进入三院后，乔杰了解到不孕患者的痛苦，也目睹了张丽珠教授如何一步步攻克难关。
她回忆说，当时正处在辅助生殖技术攻坚阶段，没有盆腔超声技术和微创技术，所以只能选择输卵管梗阻、卵巢囊肿等有妇科疾病的患者，在开腹手术的同时取卵；取卵针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根，用钝了就送到钟表店去磨；卵泡液从人体取出后需要维持合适的温度和酸碱度，否则很快就会失去活力，可当时没有合适的容器，盛卵泡液的试管便放在保温桶里；也没有现成的培养液，只能自己配制；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重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张丽珠团队在患者郑桂珍的卵泡液中找到卵子，完成体外受精，又用一根特制的塑料管将受精卵植入患者子宫。7周后，超生下可见胎儿原始心脏有力搏动，临床妊娠成功。
38岁的郑桂珍属于高龄产妇，怀孕期间血压有点高，因此她像大熊猫一样被医生们保护起来。作为她的产科医生，乔杰负责每天监听胎心，直到宝宝平安出生。
1988 年3 月10 日，中国大陆首例试管婴儿在北医三院诞生，张丽珠与新生儿合影
乔杰见证了中国大陆首例试管婴儿的诞生，这带给她极大的振奋和启发。此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想到当年张丽珠教授遭遇的困境，她都欣然面对：“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时至今日，当《生命时报》记者问乔杰院士“31年来，我国生殖医学领域哪件事是最关键的突破”时，她毫不迟疑地回答：“1988年我国大陆辅助生殖技术的成功应用。”理由是：“在条件艰苦、没有经验可循的情况下，通过一点点摸索，实现从无到有、‘零的突破’，这是中国生殖医学迈出的第一步。”
现在：从克服不孕到剔除遗传病
31年过去了，我国生殖医学领域发生很大变化，乔杰认为，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不孕不育成为常见病。近年来，不管是世界还是中国，人们对生育问题有了不同看法，在最佳孕育年龄“能生而不想生”的人增多。然而随着年龄增长，生育力下降，一些人又不得不面对“想生而生不出来”的问题。在不孕因素中，高龄、卵巢功能减退患者的比例大大增加。
在世界范围内，生育力下降成为全球趋势，不孕不育率高达10%~15%，成为继癌症和心脑血管疾病后的第三大疾病。还有一部分人是“能生而生不好”，主要表现为出生缺陷。我国出生缺陷发生率为5.6%，每年新增患儿约90万例，是婴儿死亡和儿童残疾的主要原因。
另一方面，基础研究和诊疗技术突飞猛进。自中国大陆首例试管婴儿诞生后，在社会发展和政策支持的大背景下，生殖医学领域取得一系列瞩目成绩。
1996年，中国首例卵母细胞胞质内单精子注射试管婴儿诞生；3年后，中国首例植入前遗传学诊断试管婴儿诞生；2006年1月，中国首例、国际上第二例“三冻（冻卵、冻精、冻胚胎，再解冻移植入母体子宫内）”试管婴儿诞生。
2013年，乔杰的临床团队与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相关基础研究团队密切合作，通过MALBAC扩增及高通量测序技术，在世界上首次实现人类单个卵母细胞全基因组测序。
乔杰介绍说，染色体异常和基因突变是流产和很多遗传性疾病的主要原因。该成果通过分析患者胚胎细胞，就可检测全基因组范围染色体异常和致病基因突变位点，为多种遗传性罕见病的植入前遗传学诊断提供了重要支撑，具有重大意义。
2014年，世界第一例、第二例MALBAC试管婴儿相继诞生于北医三院，标志着我国植入前遗传学诊断技术处于世界领先水平。
2014年9月19日，世界第一例MALBAC试管婴儿在北医三院诞生，乔杰抱着新生儿与研究人员合影
对普通读者来说，这些医学名词或许难以理解，我们通过欣欣一家的故事介绍一下。
欣欣的哥哥由于患有一种罕见的单基因遗传病而无汗腺、无毛发、无牙齿、智力障碍。通过辅助生殖技术，欣欣父母获得5枚胚胎，通过MALBAC检测确定其中两枚是既不携带致病基因，也没有染色体异常的健康胚胎。欣欣妈妈移植其中1枚胚胎后顺利妊娠，产下女儿。如今，5岁的欣欣发质浓密、面容姣好、健康可爱。夫妻俩希望解冻另一枚“好”胚胎，再生个健康宝宝。
乔杰告诉《生命时报》记者，目前已知的单基因遗传病超过7000种，已有几百种可进行植入前遗传学筛查和诊断，帮助更多家庭优生优育。
继MALBAC技术后，她的团队又探索利用MASALA技术，提高胚胎检测的效率和准确性。“如今，中国生殖医学不仅针对不孕问题，同时也在努力攻克单基因遗传病，阻断出生缺陷的发生。可以说，这是精准医学最好的一个应用实例。”
基于庞大的人口基数以及诊疗技术的进步，如今，我国辅助生殖技术治疗量已位居世界第一，出生婴儿超过30万。
未来：加强宣传，倡导在最佳年龄自然生育
当前，从世界范围内讲，辅助生殖技术的成功率有待进一步提高，这是因为人类对生殖的认识仍然有限，还需继续研究。乔杰认为，分子生物学、人工智能、大数据等不断发展的前沿技术，都可用于生殖医学领域，以便我们更全面地了解人类生殖过程，揭示其中的奥秘。除了科学研究，她也将拿出更多时间和精力，宣传科学生殖知识，提高公众对不孕不育和出生缺陷的预防意识。
乔杰呼吁，希望公众对生育力的自然变化有所认识，一般来讲，女性在35岁后生育力明显下降；随着年龄增长，男性生育力也会出现下降趋势，生育力不会因为生活水平的改善和人口寿命的延长而提高。
基于这些事实，大家应在28岁左右这一最佳生育年龄自然生育，这点非常重要。如果此时出现问题，要尽早检查，找到原因，可以用相对简单的方法干预，接近自然地怀孕。若确实存在一些生育困难，再用先进的辅助生殖技术帮助孕育健康的孩子。而不是因为有了这些技术，我们就鼓励大家去用。
“从生命的起源守护健康，只有这样，各大医院生殖医学中心门口排队的患者才会越来越少。”乔杰笑着说。▲
本期编辑：刘云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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