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节和疫情下的中国年
文章首发公众号:马米杏母亲总是说,“过完十五才是过完年”。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明日便已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按母亲的话来说,今年的年便算是过完了。想想还真是快,月初(公历一月)的时候我还在想什么时候回家,转眼年都已经要过去了。
今年是我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年,来年再回家过年时便是个社会人了。许是将要面临社会身份的转变,这一次的年虽然和往年过得并无多大区别,却也凭空多出了些许感触。一碗普通的汤圆都能吃出更多的幸福。此时此刻,细数回家过年到现在年之将尽一个月时间里的点滴,这是一个与往年一样又不一样的年。
能再迟些回家吗
一月初的一个晚上,母亲打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家里的年猪要等你和你弟回来后再杀。那个时候我还没决定什么时候回家,便说再过个几天吧。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心里并不想那么早早就回去。
本来在十二月下旬的时候我便已早早没事,在学校有一搭没一搭的闲着,还想着要不回去算了。起初的时候想着把毕业论文初稿弄一下,弄完就回家,但最后也没成。后来,去缅甸实习的舍友说月底回来,便想着要不聚一聚,等着等着便等到了下一年。再后来,一宿舍又约着出去玩两天,先后去了元阳、建水、河口,前前后后花了四天多时间。出行回来之后,还是订了回家的车票。不过几个好友又约着再聚一下,然后就又把票给退了。最后回家已是一月的中旬,离一开始可以回家的日子多过去了二十几天。
回家的日子一推再推,车票买了又退,论文、聚会、出游,都不过是给不想回家的自己一个理由。回家之前,学院整个年级男生就只剩下三个人,我、舍友和另外一个。学校也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整个校园都空荡荡的,食堂吃饭都不用再排队。留到了最后,已经是学校允许的最后时间了,我是最后离开的那拨人之一。回家两天后,便又借口事业单位报名溜了出去,在大理待了几天。每天一觉睡到自然醒,饭后在洱海边来来回回的溜达,完了又回去睡觉。在外面浪费钱又浪费时间,但我就是不想那么早回家。
真正回家过年的那一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四,南方的小年。这还是在父母一催再催,拖得也已经够久了的情况下,实在不得已了才回的家。而实际上,我心里还在想着,“我能不能迟些再回家?”过去的这一年以来,我发现我变得越来越不愿回家,甚至是害怕、抵触回家。想起暑期的时候,我也是没什么事,但还是找了个理由留了校。其实不是不想回,只不过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小时候,最大的欢喜莫过于回家过年,而现在反倒是越来越不想回家。好像现在过年越来越没有了盼头,回家的无聊和焦虑反而是多过了欣喜和盼望。从小到大,只要考个好成绩年就可以过得很欢喜,没人会问你成绩之外的东西。现今,随着身份的即将转变,所有人的问题好像都只剩下工作和对象。过年就像是一次次年终总结,逼着你把过去一年不愿面对、想要逃避的糟心事再拿出来一遍遍鞭打,仿佛是把过去的一年拿出来再过一遍。
一个月的时间里,母亲一共打了三次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有时候真想和父母说一句,“爸妈,对不起,今年我不想回家过年了。”但最后,还是只能妥协回家,只不过是在一退再退的回家日期之后。
我的庚子年春节
回到家的日子已经是南方的小年,按照传统意义上的过年来说,庚子年的春节便算是正式的开始了。
今时今日,已经不需要像过去那样从小年开始就准备过年的物样,豆腐、白肉、鸡肉这些在街上都可以买到现成的,都是在置办年货的时候一次性备齐。小年不过是一个年之将至的预告,告诉我们马上就要过年了,一家人都该团团圆圆了。
由于我和弟弟回家的时间很晚,父母还在一直等着我们回来再杀年猪。回家次日,父亲便去街上购置杀年猪的货物,打电话请亲戚朋友来帮忙。杀年猪的那天早晨,六点多天还没亮,听见声响起来一看父亲已经在烧水了,但我实在太困又回去睡了。等我再次醒来,表哥、姑爹、二哥好多亲戚朋友都已经到了,一群人围着火炉天南地北的聊着。一切准备就绪,人也多,杀猪的时候我便去干其他事了。一直以来,我都不忍直视杀猪的那一时刻,听着年猪撕心的嚎叫,鲜血喷薄而出。这么看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逝去,总觉心里有些不好受。在这一整天里,小孩们围着烧烤架不停的烤着肉,有时候拿出炮仗去吓狗狗,大人们坐在树荫底下聊天,不时训斥两句自家小孩。杀年猪不过是联络亲情的一种方式,在这一天里平日里不怎么见面的亲戚朋友一起坐下来聊聊过去的一年。夜幕降临,聚会散场,一天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
腊月二十九的时候,父亲去街上置办年货。这是年后的最后一次赶集,次日便是大年三十。春联、香火、水果、酒水、糖果、蔬菜和鱼,杂七杂八的买了一大堆。
年三十的那天,我和弟弟负责贴对联,打扫屋子,父亲母亲则负责做年夜饭。为了不浪费,年夜饭准备得很简单,一锅酸菜鱼,一只鸡,几盘果蔬。早早的吃了饭,在村里打了三四个小时的篮球,晚上回来春节联欢晚会都过去了一半,只有父亲母亲两人在看。以往的除夕夜,还会想着熬夜守岁,但打完球很累便早早睡了去。
年初一因天气阴阴的,恐要下雨,便在家里刷了一整天的剧。年初二,去接姑妈她们回家,晚饭成了家里最热闹的一次。自从其中两个姑妈家搬迁去了外地,父亲和他三个姐姐聚在一起吃饭已经变得越来越难得。年初三,三个姑妈又各自回了家。此时,疫情已经开始广泛受到关注,赶集、聚会、宴席和其它一些节庆活动都纷纷取消,都只能乖乖呆在家里。家里又恢复到了四口人,一日三餐的生活。
年初四的早晨,因为是弟弟的本命日(一种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日子,我的是在正月十一),父亲早餐做的是米酒鸡蛋汤圆,每人一碗。母亲把我的那碗给我的时候,碗里有两个鸡蛋。后来发现弟弟碗里也是两个,父亲母亲的碗里却只有一个。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突然注意到这一细节,当时莫名的想掉眼泪。按我们这地方的话来说,我已经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但父母在很多方面还是会不自觉的把好的留给我和弟弟,不论是吃的还是穿的,我们两个都比父母要好上那么一个层次。本不想回家过年的我却意外过得如此幸福,突然对“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有了更多的感触。
寻找消失的年味
年初一的时候,一位朋友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手里拿着两个鞭炮。在上一年的初一,他发的也是这样一张照片,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想来,我连上一次玩炮仗是什么时候都已经不记得了,感觉那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思绪不觉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我也挺喜欢玩炮仗的,特别是和几个表哥表弟一起玩。那时候我家过年的时候还挺热闹的,人也挺多,大姑妈和两个表姐,二姑妈和表哥,老姑妈、表哥和表弟,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一桌都坐不下。一到过年,我们表弟几个每人拿着几盒鞭炮,把鞭炮扔在邻居家的门口,把鞭炮放在别人家的花盆里,还有把鞭炮扔到路边的小水塘里,看着水花四溅的感觉棒极了。还记得有一年,表哥抢了表弟的鞭炮,表弟找姑妈告状,姑妈把表哥训了一顿,表哥气不过爬到我家的房梁上,一大家子人在下面劝表哥,表哥死活不下来,最后还是在姑妈的“威胁”下才下来。
如今,一起玩炮仗的兄弟几个,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成家的成家,过年的时候再也没有齐聚。姑妈家搬迁去外地后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而现在的我过年时也早已不玩炮仗了。这两年,过年的时候也不喜欢出去玩,一整天呆家里刷剧看电影,越来越习惯一个人自娱自乐。另一方面却抱怨如今的年已经没有年味,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样讽刺。
我们怀念年味,不过是因为以前的我们对年还有期待。小时候,过年了,会有新衣服穿,会有好吃的,会有炮仗玩,还会有压岁钱。这一切,其实都是我们对年所有的期待。今时今日,买套衣服想什么时候都可以,平时吃的和过年也没有太多区别,有时反倒想吃点清淡的蔬菜瓜果。其实不是没有了什么年味,只是越长大我们的期待变得越来越少,糟心的事却越来越多。消失的年味不过是自己那颗曾经会有所期待的那颗心。
除夕夜的零点,远方村庄的响起了越来越多的隆隆声,一束束烟花升上高空,烟火的绚烂照亮了整座山谷。自己不想买烟花,看着别人放其实也很美,照亮夜空的烟火属于每一个注视它的人。看着烟花绽放在夜空,那一刻,感觉自己也是真正在过年。
疫情下的中国年
关于疫情的消息我大概是在年三十晚上开始有所了解的,当时还并没有太过在意。真正发展到全民都知道应该是初二三的时候,那时村里的风声已经开始紧了起来。此前的时候,我还和在城里的朋友开玩笑,“等病毒蔓延到我们这种山咔咔来的时候,整个国家怕都十分严重了,你们要不来我这避避。”
年三十的时候我还出去玩了半天,晚上还一群人在村里打篮球,关于疫情的消息村里人还不太清楚,过年的欢喜还环绕着村里的每一个人。初二三的时候,母亲聊天的微信群里关于疫情的消息接踵而至,疫情的消息进入了全民讨论最多的时候。开玩笑时所说的山咔咔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意识到了疫情的严重性,相互之间的话题也多是关于疫情的问题。
学院的一位老师在田野调查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恰如其分的表达了山里村民对疫情的认知。她在朋友圈这么写道,“普米山寨里,围着火塘的夜话,村民们对全国疫情的认知度丝毫不比村外的任何一个人差。”那一段时间,母亲每天早晨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昨天晚上又增加了好几个,云南都增加了好几个了,我们大理增加了有没有增加说?你们查一下看看瞧嘛。”弟弟总会在第一时间把实时情况查了告诉母亲,全国的、云南的、大理的各种疫情数据,较昨日相比如何如何。相比于此,我作为一个所学专业为新媒体的大学生,对于疫情的敏感程度却远远低于家里的任何人,甚至于科比遇难的事情对我来说还更具冲击性。
话说回来,我实在没想到父母对于疫情的关注程度会如此之高。那天父亲给我口罩的时候感到很惊讶,像我家这样离大村一大段路的独门独户,在我看来其实并没有必要如此,只要一家人不出去就好了。弟弟比较害怕,一直说要在进我家的路口置一块“闲人免进”的牌子,而更有趣的是父亲真的就在进出我家的路口横放了一段树枝。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初四的早晨,我去晨跑的时候发现路口放了树枝,回来才知道父亲为了防止外面的人来我家里,故意放在那里挡路的。因为我家养了一些猪呀牛呀的牲口,时常会有人来家里看牲口,才把路封了起来。后来,在政府部门的组织下,各村都开始把进出的路口封了起来,防止更多的人员交流。
时至今日,父母对于疫情已经不如当初那么关注和重视。母亲时不时会问一句,“药物研制出来没有?得病的人增加到多少了?”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样感到惊讶。只有家里有人需要外出的时候才会再对疫情多点些许关注。在乡村的生活里,没人会在意一件事情那么久,毕竟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吗。父母每日都需要去照料牲口、料理庄稼,在繁忙的生活里,对疫情的关注也渐渐淡去,甚至是忘记了。但我相信,在未来我出门的那一天他们肯定又会再次想起,嘱咐我注意些。
饭后的火塘夜话
冬天的夜晚有些冷,晚饭后,一家人总要在火塘边烤烤火、聊聊天。白天,父亲母亲要照料牲口庄稼,弟弟要完成假期作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只有在夜晚围着火塘的时候,一家人才团团圆圆。
然而对于我来说,这一年的火塘夜话并不是很和谐。在回到家后和父母的几次聊天之间,我一直处在话题的漩涡之中。工作、对象永远是他们口中绕不开的话题。我清楚的记得,父母就对象的话题一共提了七次,工作的事情十三次。他们的目的不过两个,一个就是我已经不小了,要考虑成家的问题了。另外一个就是,我一定要考个公务员,只有公务员才是最好的。这样的话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我听了怕是不下百遍。有一天晚上,当时聊着聊着又聊到了对象的话题,就只是说了一句我才二十三岁,还早着呢,母亲一大堆的理由就过来了。先是从她自己说起,一来就是,“二十三岁哪里小了,我二十三岁的时候你都已经会走路了。”接下来就是村里哪个哪个到现在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对象,你要像他们一样吗?问得我哑口无言,好几次聊天都是不欢而散。父亲则对于公务员的事情特别感兴趣,感觉考上了公务员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一样。只要一提工作,他的话三句不离公务员的好。
本来,一天下来,一家人坐在火塘边烤烤火聊聊天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聊聊村里的事情,这家咋样了,那家又咋样了,聊聊牲口的价钱多好,偏要一遍遍的聊工作和对象的事情。搞得我现在一吃完饭,赶紧洗漱便回自己房间。有时候想想,如果没有这些事,其实这个年过得还挺好的。但现在的我,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去。
从1月18日回家到现在2月7日,我已经在家整整待了20天,明天就是妈妈口中所谓的年的最后一天。到此,我的庚子年春节便是彻底的结束了。想想过去的这二十天里,每天和家人一起生活,虽然时不时会有争吵,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幸福的。无论我的未来怎么样,父母终究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够过得更好罢了。
虽然不想,但家还是要回的,年还是要过的,一家人还是要团团圆圆的。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出去后,何时才能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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