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姓简,代称简是因为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很简单的人。
十八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正值学校放假,我找了个师兄带我坐火车回家。
偏巧那年师兄有事,又把我转托给简,我第一次见他,他低着头上了楼梯帮我拎了手提箱就向下走,走到台阶下等我的时候,抬头回望了一眼。
昏黄的灯光下衬着他眉眼飞扬,面冠如玉。
我在十八岁的年纪突然间情窦初开怦然心动,耳畔都是砰砰的跳动声。
我低下头,一路跟在他身边,去了车站。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真是蠢萌蠢萌的,穿着红色的羽绒服,红色的运动裤,扎了两个辫子,头上还带着红色的帽子,整个人就像一个滚动的红色的球。
幸而年轻,眉眼间全是青涩单纯。
那时刚入学不久,我跟简闲聊起来高中的事。
不知如今学校怎样,那时候学校里每年高考分数高过清北的有一大把,我宿舍里六个姑娘,一半分数都高过清北录取线,包括我自己。
可像简这样学校开了条件随他选专业录取的,对当时还懵懂的我来说简直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于是,我一直仰慕他很多年。
我对简一见钟情,却不知他是怎么喜欢我的,那次寒假过后返校没多久我们就在一起了。
虽说是一见钟情,却出奇的合拍,在一起聊什么都有聊不完的话题。所以别人总说装修吵架,旅行吵架,对于我们完全没有这种问题,因为我们的喜好几乎完全一样。
读书的两个穷学生没有钱,我和简最常见的约会模式是一起上自习,或者一起遛弯侃大山。
那时初识,简说:以后你去哪工作啊?
我晃着脑袋托着腮漫不经心的说:大概去深圳吧,父母都在那呢。
简也同样的漫不经心:那我也去深圳好了。
我呆了半晌,开始正视这段关系,这个人大概要跟我走很久很久,我想。
后来,当我毕业,简也毕业以后,我们履行了自己的诺言,都到深圳安了家,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我一直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两个人总是要在一起的,自然是要去一个地方工作,直到我一个朋友的男友明知她在北京却一定要跑去上海工作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去女友工作的地方工作,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在学校的时间我跟简聚在一起吃饭,而后他回实验室,我去自习室。
我不是一个太缠人的姑娘,有时候在自习室呆到晚上十点,简还没出来,我就一个人搭校车回去自己宿舍。
有时他能跑出来跟我说上十几分钟的话,而后送我去坐校车。
也有时候,他能一直陪我在自习室看书,只是这样的时间甚少。
年轻的时候,我像每个心思浪漫的小姑娘一样,给心爱的人写过情书,叠过千纸鹤,把他发给我的短信都存下来偷偷回味,给他录过音,呆在他身边的时候叫他木头哥哥,因为我觉得他在恋爱里一直像个木头,实心的!
他对我的昵称却很多,宝贝、乖乖、宝宝、仔仔、笨笨、妞妞。
妞妞是最后一个,叫了许多年,以至于后来儿子跟着叫我“妞妈妈妈”。
妞妞妈妈!妞妞妈妈!
每次儿子眉开眼笑的叫,而后被我威胁:你还要不要吃酸奶了?要不要吃甜甜了?
儿子点头:要!
那要叫什么?
妈妈!
过了一会,又是妞妞妈妈!妞妞妈妈!
时光滑到07年,那年简回了一趟父母家,准备回来就跟我结婚。
可是我发现回来之后他心情一直不好。
我问他:家里有什么事么?
他低着头摇了摇头。
又过了半个月,我问他:你要跟我分手么?
他垂着头半晌没吭声。
我收拾了他所有的东西,把他送到楼下说:就这样吧,再见了。
而后扭过头回家,泪如雨下。
恰逢其时,闺蜜刚好要结婚,未婚夫是简的死党。
我送结婚礼物的时候,闺蜜很奇怪的问:你们怎么还送了两份?
我笑着说:你可一定要给我分开算,他是他的,我是我的呢!
我只差没有说,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了。
闺蜜觉得不对,扭头去问未婚夫。
于是隔日,我跟着单位同事在游乐场里组织活动,而简跟他的死党就在游乐场外的酒吧喝酒。
那时正是我们分开了一个星期,他喝醉了酒,嚎啕大哭的打电话给我,闻者心碎。
他说:我不要分手,我不要分手!
我心痛的要死,却冷静又自制,我问他:那你想怎么样呢?
他一边哭一边说:我不要分手!
已然醉得一塌糊涂,就只会说这一句话。
我又气又笑,像对着无理取闹的孩子,想打一顿,又下不去手。
闺蜜的未婚夫把电话抢过去说:让他明天自己跟你说,但是他真的不是想分手。
第二天简说,死党说如果这次你们分了,你将永远失去她。那时他突然觉得,这个结果他永远无法接受。所以无论什么原因,他都不能分手。
后来我才知道,简的妈妈反对我们,发动了家里所有的亲戚,态度决绝,半只脚跨出墙外,只差没有将三尺白绫挂在梁上。
在许久许久之后,当我跟简的妈妈熟悉起来,她成了我的婆婆之后,我才发现,她并不是多么坏的人,只是小市民的家庭妇女心态而已,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的,儿子比老公重要千万倍,儿媳妇并不是家人,于她来说就是抢儿子的仇人。莫说是我,大抵换了是西班牙公主也是要嫌弃人家不会说家乡方言的。
人经历过什么,笔下的文字就会写出什么,就像海明威目睹了父亲的自杀,于是这个问题总是出现在他的作品里,狄更斯的父亲被捕入狱于是他反反复复的描写孤苦儿童找寻失散父亲的情节一样,那时候我写的文字里,故事里的人总像是化蝶的梁祝一次次的被拆散。
简说要结婚的时候,我犹豫了半晌。
信任的壁垒一旦坍塌,要许久许久花费很多很多的力气才能重新在废墟上重建。
我要嫁给这个人,进入他的家庭么,即使他对我很好?
我想了很久。
大抵是从小到大数不清的桃花运给了我勇气。
最差也不过就是离婚,难道还会没人娶么?这么多年的感情,我总要给自己一个结局,给对方一个机会。我想。
当时身边的闺蜜几乎都在竭力反对,可人在年轻的时候就是有着一身无与伦比的孤勇,我义无反顾的踏进婚姻。
珍惜一件东西,要像明天就失去它一样。
珍惜一段感情,就像明天要分手一样。
我不知道简是不是也这样想,他原本已对我很好,这件事之后却像突然开了窍,将我视若珍宝。
大概失去过,才觉得不可承受。
一个人是无法搭建起一个碉堡的,简用了许久许久,对我细致入微的体贴才帮我重建信任的地基。
在我坐车呕吐找不到塑料袋的时候会直接用手帮我接住,知道我贪吃每次出差都会带很多吃的给我,有次甚至背了一堆椰子回来。
又沉又重,不知道他的肩膀怎么受得了。
我看着那一地的椰子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告诉自己。
我将那些过往,那些他抱着我蜜蜜私语的时刻,拉着我的手窃笑的瞬间,以及那一场短暂的分手,一笔勾销,与他从头开始。
所以现在让我回想,大学时间与他那些美妙的时刻,我是想不起来的,它们和那场心碎一起被撵成了粉末,被我头也不回的抛弃在了风里。
即使是那些看起来无比恩爱的夫妻,也没有谁的感情是一帆风顺的,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解决它而不是逃避它,不要随便放弃一个人,而是要多想想,你还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这是我给你们的忠告。
以前有个问题是:午夜梦回时你会想到初恋情人么?
我:初恋情人在午夜梦回时正躺在我身边。。。
年少恋爱,知根知底的好处是,眉眼轻抬便知对方未出口的言语。
然而也有坏处,便是太知根知底了,于是简总是各种笑我。
我们一起看非诚勿扰,里面有个很2的女嘉宾。
我问简说:你说找个这种很2的女朋友是不是也挺好的,每天都很开心。
简用富有含义的眼神看我说:我每天都好开心!
结婚以后我们攒了几年的钱,自己买了房子,那段时间因为忙装修,我晒得特别黑。
刚巧看节目的时候,里边有个妹子非常喜欢发嗲,跟自己男人开口闭口都是“王子哥哥,你……”把我乐得不行。
于是我参照该句式调戏简说,“王子哥哥~,我是不是你的灰姑娘啊?”
简面无表情的答“你是我的黑姑娘。”
我……膝盖好痛!
诸如此类的还有我晚上拿出体重秤,简问我: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我去看难懂的悬疑烧脑片,他一声惊呼:妞妞!关掉!快关掉!你怎么能看这种片子!你的小脑袋会被烧糊的!
我故意板起脸来不理他,他便蹭过来,软言好语:妞妞~~妞妞~~
一个音能拐三个弯,嘴巴甜的不得了。
到后来我父亲生病,没有办法自主排便,又赶上那时我怀孕。
简戴上口罩手套,每日定时过去帮父亲排便。
我一直心怀感激,失去父亲让我觉得痛不欲生,他总是在我睡不着的深夜里抱着我一遍遍的说:妞妞,你还有我,我还在这里。
儿子出生的时候,他问我希望以后儿子什么样。
我顺嘴说:不比我们差就好了。
简说:那挺难的,考学压力就不说了,光说他想找个老婆达到我找老婆的标准,我觉得就不可能。
我……想笑,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样不遗余力的坑儿子,真的好么?
18年前,我与简不过小小少女小小少年,骄傲任性,年少,偏又轻狂。
18年后,时光这把利器将把我与他的棱棱角角皆消去,中间多少事事沧桑,提起不过浅浅一笑而已。
我曾与简一起开车走过海边的盘山路,路边的山上,耸立着一排排的墓碑。
夕阳西下,冰冷的墓石却带着极其温暖的颜色。
我以前从不曾觉得当死亡降临之后,墓碑上两个相邻的名字代表什么。
可是那一刻,起伏的山路间,依山傍海的一座座墓碑这样突兀的出现在眼前时,我才发现当一切逝去,名字这种符号被刻在同一块墓石上是怎样一种亲近到无以言语的温暖。
我把小手覆盖在简放在手刹的大手上说,“我以后要跟你葬在一起,一起转世投胎,下辈子还在一起。”
简扭头看我笑,“嗯”了一声。
我坐在副驾驶上给自己鼓劲,“我要做个好女人好好对你!”
简揉了揉我的脑袋,认真开车去了,没再理我。
平生夙愿,不过是与你白头到老,共葬一穴而已,我的简先生,三生有幸遇见你,余生请多多关照!
长远看,妻子漂亮很重要吗?
读书早晚会忘,为什么还要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