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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br/><br/> 这是在哪里?嘈杂、哄笑、吵闹、拥挤。这是北方的火车站。人山人海,人们疯了一样向售票窗口冲去,肉体汇聚成的波浪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喊小心孩子,有人喊我的钱包,有人喊臭流氓。武警和警察忽而大批涌入,死拉硬拽,勉强分出几大堆来。一张仍然稚气的面孔眼看被冲倒,方达江伸手扶了一把,把他奋力拉了出来。这个小武警居然涌出了泪花,又急又气又羞,他说谢谢大哥。方达江点点头,笑了,肯定是80后的小伙儿,这点事也哭鼻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他想起了当年打群架的时候,木棍板凳都上了,头上都见血了,火辣辣的疼,也一声不吭,没有吭声的,打完了一哄而散,各自卖弄炫耀去了。打赢的吹嘘,夸大功夫了得,受伤的也格外骄傲,奇怪的骄傲,而且从此有了特殊的资本,在伙伴里头抬得比没有受伤的还要高。 <br/><br/> 真是少年时的冲动啊。想想真是可笑,那时大家,十次有九次居然想不起为了什么起的冲突,好像纯粹就是为了发泄源源不断沸腾翻滚的利比多罢了。 <br/><br/> 第一年当兵吧。方达江递给他一张纸巾。小武警接过来擦擦鼻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恨恨地看着满大厅汹涌的人潮,好像都是他的仇人。这样的小孩怎么能去打仗呢。我也当过兵,习惯了就好了,就有个兵样了。方达江像个长辈一样安慰他。小武警很打动的样子,实际上,方达江的嘲笑之心越来越重,远处墙壁上满是“无”字的电子显示屏一片绿色,就想惨淡的股票报价表一样令人绝望。方达江笑不出来了。 <br/><br/> 小武警居然拉了拉他,小声说,跟我来。方达江一愣,跟着他出了大厅,穿过冰冷刺骨的广场,拐进了一个肮脏的遍地白色塑料袋的小胡同里,拿手机拨了个号,拨通了说是我的表哥,你快来,看着办。 <br/><br/> 方达江简直感激涕零,给了他张自己的名片,小武警匆匆走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来了个穿羽绒服的男人。 <br/><br/> 不多要,加100吧。 <br/><br/> 还是无座。这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方达江挤上车才发现,车上没有他想像得那样可怕,社会还是在进步的。 <br/><br/> 方达江忽然生了悔意,不想回去了,他不知道买上票算什么天大的喜事,只是和无数人 一样,必须在今天赶回去。好像明天回去就彻底完了,彻底成了这个世界可怕的弃物。方达江勉强挤到车厢连接处,硬是挤出了半个屁股大的位置,那俩人很不满地瞪着他,他只好厚着脸皮笑笑,把包搂在怀里,头靠着僵硬的板壁上,沉沉睡去。 <br/><br/> 又一阵嘈杂声。又检票吗?没完没了,检了七八遍了。一双手伸过来,带着寒意。方达江条件反射一样,眼都不睁,手掏进棉服一侧兜里。可是票呢?那双手却伸进了他的胳肢窝。一激灵醒了。绵绵笑语盈盈地正看着他。 <br/><br/> 宝贝儿,你更漂亮了。方达江把她的小手紧紧捂着,故意抽抽鼻子,呵,美女,好看啊! <br/><br/> 哼!要先说新年快乐!懒猪! <br/><br/> 绵绵吻了她额头一下,转过头大声喊。妈妈,爸爸终于苏醒了。 <br/><br/> 栾子仪在客厅里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br/><br/> 几点了? <br/><br/> 10点半啦,快起来吧。要去外婆家吃饭呢。 <br/><br/> 方达江的眼皮真沉,使劲睁大了,涩涩的,扎得慌,肯定是脸睑上又起小疙瘩了,疲劳过度就这样,老毛病了。 <br/><br/> 你给我的新衣服藏哪了? <br/><br/> 小家伙满是期待。又凑近了一字一顿地说,还有我的小熊维尼。 <br/><br/> 方达江一拍脑袋,明天你一睡醒,就都出来了。 <br/><br/> 绵绵失望了,眼睛只瞅着脚下,不吭声了,这是生气了。 <br/><br/> 你快点儿。栾子仪走了进来。绵绵,你的围脖去哪了? <br/><br/> 方达江看着栾子仪,卷毛黑色呢子大衣,红棕色的靴子,都是新的。绵绵的黄羽绒服,小牛仔裤还是去年的,那时还显大,现在正好。 <br/><br/> 你就不会给绵绵买衣服吗,就看着我,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仙女一样,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br/><br/> 你有什么脸说我啊,你说了你来买的。栾子仪看也不看他,冷冷地拉着绵绵出去了。 <br/><br/> 方达江起来了,翻箱倒柜找衣服。大声问,我那件羽绒服呢?毛衣呢? <br/><br/> 都在阳台上。 <br/><br/> 方达江哆哆嗦嗦先套上那件满是汗臭味的毛衣,推开卧室外小阳台的门,一阵冷风,天阴沉沉的,空气一挥能拧出水来。羽绒服毛衣湿乎乎的,根本没干。 <br/><br/> 你干什么吃的? <br/><br/> 方达江狠狠地关上门。转到小客厅,其实,也就是个小门厅。 <br/><br/> 我不去了。 <br/><br/> 你爱去不去。栾子仪压住火,我洗了四天了,你别大年初一找不自在。 <br/><br/> 你们去吧,就说我没回来。方达江筋疲力尽。 <br/><br/> 随便,你当你是谁啊。栾子仪拎起大袋小袋,拉着绵绵就走,绵绵怯怯地看着爸爸,还是走了。门匡得就锁住了。 <br/><br/> 方达江满腔怒火,一拨拉餐桌上的玻璃杯,掉在瓷砖上脆响一片。 <br/><br/> 闷闷地抽了根烟,披上那件浅色的脏兮兮的棉服,擦了把脸,方达江匆匆跑了出去。 <br/><br/> 栾子仪和绵绵居然还在公交站等着。乘客出奇得多。又来了一辆,里面满满当当,只挤上去四个人。栾子仪一脸冰霜。 <br/><br/> 方达江终于抢到辆出租车。 <br/><br/> 司机并不急着松开离合。今天双倍价。 <br/><br/> 为什么啊?方达江奇怪了。 <br/><br/> 初一嘛!司机皱皱眉头,那意思是你不坐还有别人。 <br/><br/> 方达江血又涌上来了,就想推门出去,还是挥挥手,同时把那句脏话也咽了回去。 <br/><br/> 新年快乐。绵绵对司机说。 <br/><br/> 司机笑了。谢谢,小姑娘真漂亮。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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