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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 <br/><br/> 方达江眼丝血红，无奈地拍着自动取款机的外壳，一面强迫症似地不停看手机上的时间，仿佛一大堆紧急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取款机吱吱扭扭不急不忙，哗啦啦有节奏地翻动钞票的声音，然而半天过后，屏幕上显示出“本机故障，抱歉”字样，卡也取不出来了。 <br/><br/> 方达江按照提示的电话打过去。 <br/><br/> 喂，是啊，吞卡了。对，没出钱，方达江，身份证？你等等…… <br/><br/> 方达江驱车上道，不停地张望街道两边。 <br/><br/> 车载无线电呜呜噜噜仍很热闹，仍然是开玩笑，或者互相通报日收入情况。 <br/><br/> 路边一个 窗口。方达江犹豫了片刻，迅速掉头。 <br/><br/> 家里别一种冷清。 <br/><br/> 在衣柜里翻来倒去，在最下面的旧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破袜子，掏出来，是一张蓝白色的建行存折，夹在里面一张卡。方达江把卡装好，存折旧大衣又归了原位，匆匆带上门。 <br/><br/> 建行取款机前，方达江插卡，输入密码，可取余额显示“25300”，方达江按下“5000”键。钞票整齐地排在出钞口。方达江又按了一个“5000”。 <br/><br/> 他去了市中心的大超市，然后拎着大袋小袋扔进了副驾驶位置。车穿过大街，驶进小巷。到处张灯结彩，鞭炮声不断。又一个新年。人们的表情仿佛有一种惯性的喜悦，透过车窗、后视镜，方达江有些眩晕，这些场景似曾相识，他不由怀疑自己的存在。 <br/><br/> 车勉强穿过一条狭窄的胡同，在一栋破旧的六层老楼前停住了，比方达江住的那栋楼还要破。忽然，他发现前面还有一辆出租车，那牌照他记得。方达江迅速掉头，出了胡同，停在路边，静静地等着。一刻钟的功夫，那辆出租车出来了。司机是个大胖子，40多岁光景，满脸络缌胡。正是李安国。李安国没大注意他就加速出去了。方达江又进了胡同，停车，拎着大小袋子进了楼洞，沿着脏兮兮的拥挤的楼梯，到了三层，还没敲门，就听见白灵在里面冲姑妈发脾气。 <br/><br/> 谁叫你收下的啊！我又不是要饭的。 <br/><br/> 他扔下就跑了，我哪里追得上！ <br/><br/> 我不管，你给我都返回去。 <br/><br/> 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嘛，你看你是太敏感了。 <br/><br/> 我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br/><br/> 方达江敲门，门一推就开了，没关。房子还是老式的布局，一条线下去，说是一室一厅也行，说是一大室一小室也行，最外面就是一个小阳台，勉强僻出一个小角落放了液化灶和锅碗瓢盆。 <br/><br/> 姑妈仿佛见了救星，热情地招呼着。达江啊，快快来快来，外面冷吧。 <br/><br/> 还行，怎么啦？ <br/><br/> 白灵靠在床上，脸色因为激动而绯红，眼睫毛上亮闪闪的，是泪花。 <br/><br/> 方达江把袋子放在小桌子上。姑妈凑近耳朵边说，他们给凑了三千块钱，扔下就跑了。她不乐意，正气我呢。 <br/><br/> 说完又大声说，达江啊，晚饭在这里吃啊，你来了，我就出去逛逛了，喝水自己倒！ <br/><br/> 姑妈出去了。白灵还不解气，大声说，越老越财迷。 <br/><br/> 这不能怪姑妈，她也没办法。方达江从袋子里掏出巧克力、榛仁、锅巴等小食品。白灵眼前一亮。 <br/><br/> 不要买了啊，这东西好贵呢。 <br/><br/> 今天新年，破例。 <br/><br/> 我正要说破例，你替我说了。白灵咬下块巧克力，作陶醉状。 <br/><br/> 你帮我一个忙。 <br/><br/> 什么？ <br/><br/> 给胡胖子他们还回去。 <br/><br/> 白灵把那个信封递给了方达江。 <br/><br/> 我？ <br/><br/> 嗯，不肯帮吗？白灵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br/><br/> 好。方达江迟疑后终于点点头。白灵放下了一个大包袱。 <br/><br/> 昨天，昨天晚上结果怎么样？白灵轻声问。 <br/><br/> 方达江失望地摇摇头。 <br/><br/> 等了一通宵？上午也去了？ <br/><br/> 嗯。方达江不想谈这个，笑着说，把眼闭上。 <br/><br/> 干什么？ <br/><br/> 闭上再说，送你个红包。 <br/><br/> 好，我要，我闭上。 <br/><br/> 必须得要，不然我翻脸。 <br/><br/> 当然，我最喜欢红包了，姑妈昨天还给了我一个。白灵接过那个厚厚的红包，愣住了。睁开眼一看，脸色就变了。 <br/><br/> 这是红包，我说过了，不然我要翻脸的。方达江按住她的手。这个信封，我负责还回去，不然就扔这儿。 <br/><br/> 白灵勉强笑了笑，点点头。轻声说，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br/><br/> 什么？ <br/><br/> 我要喝酒。白灵大声说。 <br/><br/> 不行。方达江指指床头那些药瓶。 <br/><br/> 今天破例啊。白灵笑呵呵的，眉头弯成了月亮。 <br/><br/> 好。方达江站起来，我去买啤酒。 <br/><br/> 不，白酒！ <br/><br/> 好，白酒，一醉方休！方达江笑了。 <br/><br/> 浓郁的曲酒香漂淌了房间，花生米，酥鱼，鸡翅摆在床头。酒瓶只剩下一点点残余物。方达江鼾声不断，穿着衣服躺在小沙发里。忽然，整个身子蜷缩起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肩头剧烈地抖动几下，仿佛受到巨大地威胁。 <br/><br/> 白灵默默地望着他，方达江又在哆嗦了。白灵努力去够沙发旁滑落地上的方达江的外套，一阵剧痛袭来，她只好重新躺回来，然后将自己披着的外套解下来盖在了方达江身上。 <br/><br/> 方达江醒了，他没有睁开眼，因为有一只温柔的手抓住了他的手，凉凉的，软软的。 <br/><br/> 二 <br/><br/> 岳母家三室一厅，老岳父熬了大半辈子，好歹搞了个副处待遇，退休没几年就早早撒手而去。岳母和小舅子栾子佩夫妻俩住在一起。这个春节，栾子佩带着媳妇刘巧珍去了海南度假，只剩下岳母一人。但是，方达江在门外面就听见里面欢声笑语，就不耐烦地问栾子仪，不是说老二明天来吗。 <br/><br/> 栾子仪不理他，门开了，妹夫郑桥立在门边，笑成了一朵花，说，哟，大姐越来越漂亮了，青春永驻啊，跟小姑娘似的，来，绵绵，叫姨夫。绵绵叫声姨夫，小弟弟郑荣冲了过来，姐啊，你们来得好晚。方达江正要掏烟，郑桥已经将高档的芙蓉王递了过来，瞅瞅他说，我说大姐你太不象话，达江这么辛苦，也不能遭你虐待啊，你顺便把老公也拾掇拾掇，搞得达江跟牛郎一样太朴实了。 <br/><br/> 栾子凤那边笑得直不起腰，栾子仪不咸不淡地说，好马配好鞍，他哪像你啊，又提官又发财，只要别换我小妹就行。栾子凤眼一瞪，切了声，说不定谁换谁呢。 <br/><br/> 老太太训道，什么屁话，见方达江尴尬地站着就招呼过来坐下，接着就问，帐要回来了吗？方达江摇摇头，泄气地低下了头。老太太就唠叨上了，说这下损失大了，年终奖也泡汤了，还得受领导欺负，你说你安安稳稳坐办公室多好，非要跑业务去。方达江装没听见。他们又在那里黄世仁杨白劳议论上了。方达江就到阳台上抽烟，越抽越不自在。小家伙郑荣连蹦带跳过来了，问，姨夫，科长是大官吗？方达江说，是小官。郑荣说，上面还有什么？方达江说，还有处长，局长，部长，总理，主席。郑荣掰着指头数了半天，说，明白了。跳到客厅里说，姨夫说了，科长就跟弼马温一样，那老爸你牛气什么啊。大家笑作一团。郑桥装作生气的样子追着郑荣要揪他耳朵，老太太意味深长地撇了他一眼，方达江还是装作没看见，继续抽烟，仿佛这个阳台就是个多余物，和里面的房间没有任何关系。抽了会儿，方达江就挽起袖子到厨房去，见没什么菜肉类预备着，不由困惑起来。老太太就进来说，今天小郑请大家到外面去吃，你也不用张罗了。栾子凤说，我就爱吃姐夫做的菜，外面做的吃腻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栾子仪说，瞧瞧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我们一年也下不了几次馆子，你们连星级酒店都吃腻了。老太太说，今年换换口味，达江刚回来，赶火车也挺累的。 <br/><br/> 方达江见厨房也没有了容身的必要，正寻思着是站是坐，那边郑桥和栾子仪争执起来，郑桥拿了红包硬往绵绵口袋里装，栾子仪拉着不让，绵绵被夹在中间，撇着嘴，无所适从。老太太说拿着吧小郑宽裕，就算一点心意。栾子仪才不干呢，冲方达江努努嘴，方达江怒怒地瞪了她一眼，转身摸摸钱包，抽出来一共才六张大钞，狠狠心又塞回去两张，示意叫栾子仪过来，栾子仪干脆背过脸去，方达江强打笑脸，捏着钱去寻郑荣，郑荣学着郑桥的口气说， 你不要这样嘛，这是行贿啊。大家都乐了，老太太说，荣荣也收下吧。多少都是心意，本来说好的都不要给了，我还是要给的。绵绵和郑荣忽啦围在外婆身边，老太太装作生气地说，这么小都知道算计外婆了？算来算去还是我赔的。方达江也跟着笑。 <br/><br/> 郑桥说，走吧走吧，该吃饭了。大家下了楼， 硬是抢了两辆车，郑桥一家和老太太一个车，方达江一家一个车。栾子仪问你给了多少，方达江冷冷地说，都给了，四百。栾子仪立刻板起了脸说，哪有给四百的啊，小郑给了一千呢。方达江说，正合你意啊，还赚了呢。栾子仪骂道，你是猪脑子吗？好意思拿得出手。跟着一顿啰嗦。方达江就一直忍着，司机截下她的说话，给多少都可以的嘛，每人条件不一样。栾子仪这才住了口。 <br/><br/> 下车时又是郑桥抢着付了钱，还多要了好几张发票。到酒店还是个单间，大家依次坐定，服务员过来说，郑科长，请问喝什么酒？郑桥说五粮液咯，初一嘛。凉菜热菜一个个上，每上一个，三个女人就品评一番。方达江和郑桥说些业务上的事，你来我往也有了半瓶下去。女人们也扯了进来，先是夸郑桥精明能干，又讨论起方达江是坐办公室好还是跑业务好。栾子仪哼了一声，说，我看他啊，做什么都做不好的。失败者罗。我和绵绵下半辈子是没指望了。郑桥冲她使眼色，方达江的脸越来越沉，忽得推开椅子，怒气冲冲就往外走。栾子仪在后面又说，你们看，就这样火爆脾气，哪里是业务的料。 <br/><br/> 郑桥连忙去追，方达江也不理他，拦了辆出租车，一拉门上去就走了。 郑桥摇摇头，苦笑。 <br/><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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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2 14: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