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呼吸,形成风暴;我颤抖,形成地震;我奔跑,地球便运转。我的知觉遍布一切地方。祭坛插入大地,我与星球融为一体。我成为地球本身。人群中爆发出惊人的赞叹:他成了地球!
K 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他穿着黑灰色衣物,坐在破旧实验室的椅子上。助手被他支开了。
「简历上说,您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病,寿命不会超过十年。」
「是的,干燥综合征,我没有眼泪、口水,没有汗。」
「这是您来面试的原因?」
「是吧,我命不长了,所以想多体验体验。这是我的初衷。」我撒了个谎。K 始终盯着我的简历。
「您做过记者、小说作家?」
「对,我可以把体验的感觉一五一十转述给你。」
「哪怕是很抽象的感觉?」
「可以的。」
「如果有生命危险,您也可以接受吗?」
「我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这样,」K 摘下眼镜,把我的简历放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叠文件递给我,「你得先了解一些实验须知。」
多亏了我的不治之症,我做上了 K 科研室的体验官。当年,他只有两名助手,实验室还只是一间郊外的仓库,经常漏水停电,不到两百平方米的空间横七竖八堆满了各种实验设备。我对科学一窍不通,那些机器看上去就像年迈的废铁。但 K 的神话,确实就是从这个破仓库里开始的。
起初我以为 K 是个骗子。第一个项目,他竟然给我戴上一个头盔,说这玩意儿可以让我感受健康。健康?
「是的,」他说,「戴上它,你能忘记病痛。体会做一个正常、健康的男性是什么感觉。」
这话让我怀疑他是不是邪教头目,在研究什么巫术。他往我身上贴上圆形铁片,铁片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刺针,另一头还连着长长的、杂乱的电线,一阵阵的电流,始于铁片,遍布我的全身,我立马把头盔摘下来扔到一边,「我不干了。」
对此,K 的处理方式让我信服——他吩咐助手往我的银行卡上汇了十万块。天知道他哪儿来这么多钱。然后他告诉我说:「如果您不想干,现在就可以走。这是您的报酬。」他始终保持着冷静和礼貌。
结果,那顶头盔真的具有魔法。我戴上它,任凭他们把好几十个铁片贴满我的身体。我闭上眼睛,K 按下机器开关,又是一阵电流——实际上只是四肢略微有些麻木。健康男性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就像未曾有活人知晓死亡的真面貌,但正因这头盔上的魔法,或者说是科技,我的身体里,好像充满了水分。我坐在那椅子上,戴着头盔,身上贴着铁片、连着线,胳肢窝里有汗,眼眶有泪,我的口腔里出现一个源源不断的小池塘,是丰富的唾液。我身体中因「干燥综合征」引发的连锁症状,仿佛在他按下开关的那一刻统统消失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激动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感觉如何?」
「我感觉很好。你们能看到我的眼泪吗?」我觉得自己应该是激动得流泪了。
「没有。看不到。」
「就在我脸颊上,你们看不到吗?」
K 的两个助手走过来,盯着我的脸看,「你脸上什么也没有。」
「我的额头上有汗,看到了吗?」
「没有。」
「不,我一定是在流汗。」
「那只是你的感觉而已。」K 说。
「那只是你感受到的,并不是真实的。那只是机器模拟出来的感官体验。」K 的助手补充道。
K 为「健康」召开了一场发布会。可他行事低调,全程没有露面,他让我和助手上台,当着好几百个观众的面,演示了使用头盔装置的过程。而且按 K 的要求,我和助手不能透露任何科技研发的细节,哪怕原理也不能讲——「这是一个有魔法的头盔,它能让我忘记病痛。」台下的人投来质疑的目光。他们只是看着,没人敢上台体验,或许以为我们是买假药的传销组织。
但 K 不在意这些问题,「面世,发售。这就足够了。」发布会结束,他又钻进了实验室。你很难在除了实验室以外的地方见到他,据 K 的助手说,他整天都在工作。
「K 没有亲人、朋友什么的?他没有孩子?」午后的闲暇时间,我们在背后议论。
「我猜是没有,就算有,他也从没联系过。」助手说。
「他有个真名吧?我是说,没人会用字母做名字。」
「有吧,我猜。我不知道。」助手摊了摊手,「我们为他工作快八年了。但我们从来没有闲聊过。他从来没说过名字的事。」
「八年?就在这个破仓库里?」
「是呀。不然呢?我们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帮 K 搬搬机器,拼接装置之类的杂活儿,但他付给我们很高的薪水。跟你一样。」
「我们并不相信他。」另一个助手说,「我们从不参与实验。你不觉得那些玩意儿很恐怖吗?弄些线啊、贴片啊,布满你的全身,任凭它进入你的大脑,哥们儿,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我喝了口酒,「我得了怪病。没几年就会死。我怕什么?」
两个助手相视一眼,没有对此继续发表看法。
「在你之前,K 都是亲自体验装置。现在忽然换成了你。」我明白助手的言外之意。
后来,「健康」成了全球普及的产品,用于医疗、娱乐行业。我这才明白 K 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得到了很多称号,「感官科学之父」之类,他设计感觉,模拟感觉,再把这种感觉原封不动重现到对象身上,比如我体验过的……健康的感觉,欢愉的感觉,平静的感觉。
K 获奖无数。我们的实验室从郊外搬进了城,焕然一新,我的报酬变高了。对此我有些担忧,K 会招募更多的体验者吗?他似乎没有这个打算,据助手说,他不愿意花时间认识新的人,毕竟磨合起来很麻烦。那段时间,我平均每周去实验室待一天,其余时间就想方设法把那十万块花掉。我酗酒,大部分钱都给了姑娘。我的病情恶化,我时常呕吐,浑身疼痛。不过好在有 K 的机器,每当症状发作,我就前去老实验室,躲进「健康」,躲进 K 的「平静」,躲进「欢愉」。
但在这些装置之后,K 的研究似乎发展到了奇怪的方向。他研发了一款名为「暴食」的机器。体验过程十分繁琐——需要我打上半身麻醉,躺在床上,把连接电线的铁片置入我的口腔,刺进我的胃部。助手偷偷劝我说:「你的钱赚得够多了,收手吧。」
我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K 的神秘与智慧让我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情。是的,我信服他。
「来吧,」我一边脱衣服一边对助手说,「先给我打上麻药。我可不喜欢做胃镜。」
K 的两名助手撬开我的嘴巴,使其张到最大,而后将其固定住,他们把铁片一片片放进我嘴里。「奇了怪了。」一名助手说,「这是一架老机器。」
「什么?」
「这款装置明显用过很多次了。」
「管他的,来吧。」我说。助手将长长的导管捅进我的咽喉,顺着食道,放进胃里。我闭上了眼睛。
我至今都还记得「暴食」的体验,这款装置超乎了我对「感官体验」的认识,如果说「健康」「平静」是止疼药,那么暴食就是不折不扣的毒品——饥饿,我感到非常饥饿,有嫩肉、鲜汤、山珍玉食出现在我口中,我带着强烈的食欲去咀嚼、吞咽,痛痛快快吃了二十分钟。这时我发现有些不对劲——为什么还是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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